現代生活裡,酒幾乎成了餐桌必備。

尤其逢到節日,剛過去的春節小長假,家庭聚餐,朋友小會,白酒啤酒葡萄酒,總是少不了。

 

不過,我們喝酒,更多是因為氣氛和傳統。

而有一些人,對他們來說,飲酒藏酒是熱情,是修煉,是一生的愛好,他們被稱為紅酒收藏家,為了這份熱愛,他們可以豪擲千金。

 

21世紀初,葡萄酒收藏圈子裡,就出現了一位傳奇人物,後來但凡有人想起他,反應大都是啞口無言,沉默苦笑。

這一切,都和海外華裔,魯迪·庫尼亞萬(Rudy Kurniawan),以及他捲入的一場世紀騙局有關。

 

21世紀初,美國Acker, Merral & Condit 拍賣會現場,人潮湧動。

「5500美元,10000美元...」報價聲迴響在大廳中,驚人的數字被輕鬆喊出,拍賣對象,是一瓶瓶紅酒。

 

1947年的花堡紅葡萄酒,1972年的羅曼尼康帝,許多年份古老,有價無市的紅酒被陸續賣出。

這成了一種文化,葡萄酒拍賣文化。

拍賣會現場,除了葡萄酒收藏家,大都是富豪和行業精英,或他們委託的拍賣顧問。

他們習慣喝這麼珍稀的酒,或者說,他們的圈子裡只接受這樣的酒。

 

如果某位名人組了餐局,東道主一般會拿出他昂貴的收藏來招待眾人,而參加的所有人都要認真帶一瓶佳釀出席,這是他們的「面子」和「禮貌」。

 

魯迪·庫尼亞萬就是在這個時候,走入葡萄酒收藏圈的。

沒人知道魯迪來自哪裡,他很年輕,戴著眼鏡,像個書呆子,但是個喜愛葡萄酒的書呆子。

 

他剛出現葡萄酒收藏市場時,沒人注意到他。

可魯迪有天生的才華,圈裡的人發現,他幾乎可以嘗出各種酒,從加州到法國,任何種類的葡萄酒,他都能用豐富的詞彙,準確形容出味道,甚至說出出產酒莊和年份。

 

在紅酒品鑑家中,他是盲品的佼佼者。

 

更重要的是,他很有錢!大家相信,如此優秀的品鑑能力,必然是嚐過無數好酒後才能達到。

人們在猜測,魯迪背後是怎樣富有的一個家族,來支持他奢侈的生活,品酒喜好,和每月將近100萬美元的紅酒收藏花銷。

 

魯迪尤其喜歡購買昂貴的勃艮第葡萄酒,比如羅曼尼康帝。

踏入圈子不到5年,他就已經把葡萄酒收藏市場攪得天翻地覆。

 

他買下大量優質昂貴的葡萄酒,而對整個收藏圈子來說,每一款古老而經典的紅酒,都是消耗品。

喝下一瓶,世上就少一瓶,由此變得更加珍貴,價格隨之上漲。

不過魯迪是個大方的有錢人,他樂於在圈子裡結識知音,包括富商、導演、電影製作人,一起品嚐他珍貴的收藏,有時候更會送出,對方夢寐以求的心頭愛。

 

這樣的魯迪,雖然神秘,在圈內卻是出名的好人緣,人們讚賞他,信任他。

圈內知名度藏酒家,富商、各行精英,和他成了朋友。

在他們眼裡,魯迪親和風趣,談吐不凡,和他一起買酒品酒,當然比一人獨品,要來的愉快。

這裡面還包括好萊塢導演,製片人(成龍主演尖峰時刻的製片人),和美國億萬富翁,著名的葡萄酒收藏家,比爾·科赫。

 

然而,誰也沒意料到,有一天,這群人突然被陸續告知,所有一切都是假的,他們引以為傲的酒窖收藏中,實際上擺滿了假酒。

 

而始作俑者,就是這位圈內最有才華的,年輕的葡萄酒收藏家,他們的知音好友,魯迪·庫尼亞萬。

 

事情還要從法國著名的彭索酒莊說起,酒莊的負責人,洛朗彭索,是魯迪最愛勃艮第酒的葡萄種植家和釀酒師。

在他心裡,葡萄酒是一種文化,彭索對葡萄酒的質量,有著固執的堅持。

 

他發現了許多有趣的事實,他的酒莊以100歐元賣出的葡萄酒,市面上竟然以1000歐元發售,彭索在想,發生了什麼?

同時,委託魯迪買過酒的比爾·科赫也發現了不對勁,他購入過一瓶1921年大瓶彼得勒斯,最終卻發現在1921年,彼得勒斯酒莊並沒有生產大瓶裝葡萄酒。

 

比爾隱隱感到不安,他請了專業的人員來檢查藏酒。

這一檢查,出了大岔子。

1958年的酒瓶上有70年代後才問世的埃爾默膠水,明明是陳舊年份的葡萄酒,卻有嶄新的標籤。

最後,比爾發現,自己花了400萬買下的超過400瓶葡萄酒,都是偽造品。

他組了一個小隊來調查這些假酒的來源,甚至包括一名中央情報局的特工。

 

不過一開始,沒人懷疑魯迪。

對很多人來說,他是最不可能出問題的人,他足夠富有足夠有天賦,而且那麼親切並值得信任。

可偵察員發現,比爾從AMC拍賣行購入的葡萄酒中,有一批假酒確定無疑。

於此同時,法國酒莊負責人彭索甚至發現,這個拍賣行經過業內人士認證的藏酒目錄,都充滿了虛假訊息。

而眾所周知,魯迪和AMC拍賣行經常合作拍賣葡萄酒,價格已超過三千萬美元。

 

彭索酒找到了魯迪,問他是否知道這批酒是假的。

魯迪的回答如此理所當然:「這是勃艮第,大家都不希望有假酒,但總會發生。」況且眾所周知,魯迪有多麼喜歡勃艮第葡萄酒,買了那麼多批,有一批假的,似乎...也算合情理?

 

不過,比爾的偵查小組還有彭索,都無法接受,有這樣一個製作假酒的源頭,卻視而不見。

這種種疑點,終於引起了美國FBI探員的重視與調查。

即使聰明如魯迪,也沒躲過這次大搜捕,他的百萬豪宅被發現,裡面的情形,驚呆了眾人。

 

沉在廚房水池中,似乎有正在製作...的紅酒瓶?

 

無數陳舊的木塞

 

一些酒瓶上甚至還留有魯迪的調配公式。

 

他曾經嚐過大量陳年葡萄酒,尋找有相似特點的普通葡萄酒,通過調配造出假酒。

真相大白,擁有品酒天賦的葡萄酒界明星,其實是個造假酒賣假酒的騙子。

他先購入大量稀有的葡萄酒,抬高了葡萄酒的市場價格,再以高價將假酒賣出,騙到了巨額資產。

只是,偵查員依然疑惑,一瓶假酒製作最少需要1小時。

一個月賣出了1500瓶假酒紀錄,技術上不可能一人完成。

而且,他最初大批購入葡萄酒的錢,又是從哪來?

這一追查,更驚呆了眾人。

魯迪的真正身份是印尼華裔,他的留美簽證在2003年就過期了,名字早進了美國移民局的驅逐名單。

可直到2008年,他依然身在美國,安然無恙。

 

那麼,是誰在支持魯尼,或者說,誰創造了他?

偵查員發現,魯迪母親的家族兄弟,艾迪坦西爾,曾經涉及雅加達史上最大型的銀行劫案。

他曾經盜取了,印度尼西亞建設銀行,五億六千五百萬的存款。

 

而另一名兄弟,亨德拉維哈加,也擁有過一家銀行,最後卻捲走所有款項逃到澳洲,犯下了印尼最大的公司欺騙案,共詐取六億七千萬美元。

至今,政府都沒能完全把這些錢追回來,政府的發言人猜測,維哈加的家族的資產應該是被轉移到了海外。

而這些資產是不是就是魯迪的詐騙基金,他有沒有從母親家族中獲益,至今沒有確定的說辭。

但可以肯定的是,他最初進入美國時,就偽造了假身份。

這場騙局,有一筆不知來源的資產作為背後力量,並且醞釀已久。

 

一位非法居留者,銀行搶劫犯的家族成員,搖身一變成神秘富豪,影響了昂貴的勃艮第酒價格,騙過了無數葡萄酒收藏大佬和富商,把至今不知數量的假酒送入市場,騙取了上千萬美元。

現實,總是比電影精彩。

 

調查花了5年時間,真相終於大白。

可笑的是,那些被騙的收藏家們,似乎依然不願相信,這一切,竟都是魯迪做的。

 

他們拒絕相信,魯迪是一個狡猾的騙子,他們選擇原諒魯迪。

 

是啊,畢竟是他們,曾在業內為魯迪背書,為有這樣一位風趣有才華的朋友而開心,和他一起購入的酒,至今還在自己珍愛的酒窖裡。

也許,這就是魯迪騙局最大的陷阱。

他踏入的是世界最頂尖的紅酒收藏圈,大部分人沒那麼容易受騙,可又最容易受騙。

 

那是一個紅酒拍賣風靡的時代,應運而生的文化裡,富有的收藏家,商人,各行精英,願意聚集在紅酒拍賣會上,炫耀財富。

可拍賣會裡,餐桌上,推杯換盞之間,有多少人喝的是酒,真正愛酒呢?

 

甚至那些真正的愛酒的收藏家,又有多少人,最終會選擇將假酒一一鑑別,從珍藏中拿出呢?

國王的新衣童話裡,國王為了掩飾自己是個笨蛋,假裝穿著世界上最美麗的新衣,出現在子民面前。

可即使國王的內心,知道騙子的詭計,知道自己其實什麼衣服都沒穿,他就會當眾揭穿自己的另一種愚蠢嗎?還是會任這樣的謊言繼續下去?

 

誰,又會想做那個說國王沒穿新衣的人呢?

 

魯迪是美國歷史上第一個,因為販賣假酒而坐牢的詐騙犯,他將在監獄裡度過十年。

而他製作的假酒,依然有很大一部分留在了市場裡,永遠塵封在那些頂尖紅酒收藏家的酒窖裡。

 

他的故事,被拍成了紀錄片《Sour Grapes(酸葡萄)》。

 

當然,這樣一位傳奇的欺詐者,一個千萬美金紅酒詐騙案,早就載入了世界葡萄酒收藏歷史。

只是,一部紀錄片,或許能再給世上貪婪、虛偽的人們一記響亮的耳光;或許也能讓所有人捫心自問,眾人認定的是否就一定是真實的呢?而如果不是,你又敢不敢,站出來,說出口?